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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娘子春赴開春宴;表姑娘情懷多情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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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娘子春赴開春宴;表姑娘情懷多情心

耳邊陣陣驚雷砸下,薛芝頓時靈臺清明,眼底一陣錯愕,她轉過頭去,二人鼻尖相觸,呼吸纏繞,她失聲質問:“你喚我什麽?”

羅定春悶哼一聲。

他鉗著她纖腰的手緊了緊,眸色暗沈:“你聽錯了。”

薛芝掙紮著要從他身上起來,可腰上的手絲毫不動,遏制著她。

“羅定春!”薛芝有些生惱,她面色緋紅,見他毫無悔改之意,便伸出手去擰他耳朵:“你快放開我!”

羅定春沒說話,他垂眸,滾燙而炙熱的唇瓣在她鎖骨處流連。薛芝呼吸略微急促,可她尚未喪失理智,只咬牙切齒道:“等明日我再好好收拾你!”

“好,明日......任你處置......”羅定春口齒不清,放在她後腰的手緩緩往上,骨節分明的大手撫著她纖薄雪白的背,二人姿態親密,難舍難分。

翌日拂曉。

薛芝嚶嚀一聲,悠悠轉醒。

她思緒慢慢清明,想到了昨晚的事,不由磨了磨牙。

頸窩處傳來陣陣溫熱的呼吸,腰間也有一雙大手,她怒極反笑,轉過身去往裏挪了挪,再擡腿,一腳將人踹落床榻。

屋內發出聲響,守夜的仆婢進屋查看,待看到躺在地上的羅定春時,作目瞪口呆狀。

羅定春眉目平靜,他擡手揚了揚,仆婢便恭敬退下。須臾,羅定春起身來,拍了拍身上,又掀開帷帳,坐在床沿,看著氣呼呼的某人,笑:“還氣呢?”

薛芝沒理他。

他在床沿躺下,怕更惹惱了她,不敢輕易靠近,只低聲說道:“氣大傷身。”

薛芝裹緊了被子,背對著他,只看背影都足以看出她的惱怒。

羅定春嘆了口氣,他往前兩分,挨她近了些,語氣輕輕:“我早些時候便察覺了,一直沒告訴你,是怕你心有顧忌,也怕說開之後,你我之間......會有隔閡。”

薛芝猛然轉頭瞪他:“反正不管怎麽說,你都有理,是罷?”

羅定春又貼近兩分,將她整個人都攬入懷中,察覺到她有些抗拒,他便將她摟得更緊了些:“芝芝,人都是貪心的,誰都不想失去。”

薛芝冷笑,她低頭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:“你瞞著我,還有理了?”

“我不該瞞著你。”

羅定春坦然道:“我說你顧忌著什麽,其實不然,是我心有顧忌。”

“芝芝,我愛慕你許多年,三年前,我說服家中父母,欲上門提親,即將動身時,卻聽聞你殞身的消息。”

“這三年來,我......”

“閉嘴!”薛芝轉過身來,用力推他:“你別說了!”

她眉目帶著羞惱,耳朵發紅,頗有種惱羞成怒的意味。

“你若是再說,你便一個人去睡書房罷!”

“你說的話,我一個字都不愛聽!”

薛芝說完這話,見他沒動靜,心下更惱,便擡腿,又要去踹他。

羅定春忙伸出手握住她的腳腕,說道:“我不說了,我現在就去書房,你消消氣,天色還早,再睡一會子罷。”

他起身披袍,在床榻邊站了一會兒,才轉身離開了。

羅定春推門而出,他站在廊檐下,擡頭看著灰蒙蒙的天,笑了笑。

其實今早說的話,他早就想說了,只是沒想到她的反應會是那般。

想起薛芝氣鼓鼓的樣子,他眉眼更是柔和。

無妨,她總會接受的。

屋內。

薛芝以為自己會胡思亂想,難以入睡,卻沒想到,她還是迷迷糊糊,睡了過去。

等再醒來,天邊已大亮。

她坐在床沿,小蠻給她穿著鞋襪。

丹書進了屋子來,遞上一張燙金帖子:“奶奶,這是成國公府送來的帖子。”

薛芝沒接,只道:“回絕了罷,我向來不愛赴宴。”

丹書應是,轉身離去。

薛芝卻是想到,她如今也是首輔夫人了,還是得出去見見人才是。

這樣想著,她便叫住丹書,說道:“接了吧,多久的帖子?”

“五日後,在城西的一處園子裏。”

“什麽由頭?”

“只說是開春宴。”

薛芝癟癟嘴:“花裏胡哨。”

吃早飯時,薛芝問:“羅定春哪裏去了?”

小蠻笑:“大爺一早便起了,也不知是什麽緣故,現在哪裏還在府中,早去上朝了。奶奶可是有事?”

薛芝喝了一口粥:“無事。”

等晚上他下朝回來,再找他算賬。

連等了好幾日,薛芝也沒機會同羅定春開口。

她知道羅定春忙,卻沒想到他竟這麽忙,忙到腳不沾地,忙到她想跟他掰扯,也不能夠。

故而她心裏憋著一團火,直到去赴宴那日,也未能散去。

薛芝入了園子,未搭理那些攀關系的人,只帶著仆婢一個人慢悠悠地逛著園子。

她一邊往外走,一邊打量著周圍景色。

園子裏盡是些花花草草,看得人心曠神怡,漸漸的,薛芝的不快也被這遍地紅花撫慰,沖淡了去。

“哎?這位可是端寧郡主?”有一道清脆活潑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。

薛芝看去,從那簇簇錦菊中瞧得一張美人面,她眄睞著有些眼熟,想來是哪位高門貴女。

她這般想著,便應道:“是我不錯。”

她走近,便有一位穿著酡顏金紋立領襖子的姑娘迎來,牽著她的手問:“郡主可記得我是誰?”

薛芝打量片刻,只笑:“你是謝家姑娘,我自然是記得。”

她見過康敏與這位謝姑娘有兩分淺交。

“虧你記得我。”謝又瑛莞爾:“如今外頭人都在笑話你,出了這種事,也只有你敢出來招搖了,換別人,早哭濕幾條帕子,一頭碰死算了。”

薛芝茫然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她轉頭看向小蠻,小蠻也一臉茫然。

謝又瑛忙道:“就是......您與狀元郎的事......”

薛芝哼笑一聲:“仔細道來聽聽。”

“傳聞說,早年間,您與狀元郎情投意合,卻被康、羅兩家的長輩定下了親事,外邊兒都在說您和狀元郎......舊情未盡。”

薛芝嗤笑:“這些人當真是無聊至極!”

“所以我說嘛,出了這麽件事,外邊兒的人都關起門來,笑話您了,您還不惱?”

“出了什麽事?”薛芝反問一句,眉目張揚:“笑話我?她們有什麽臉來笑話我?這普天之下,只有我笑話旁人的份,輪得到她們來笑話我?哼,什麽東西。”

謝又瑛掩嘴笑著:“這話旁人說,我定是要笑一笑她,單郡主你說,我便只剩佩服了。”

她想了想,又自言自語說:“是我口誤,該是喚羅夫人罷?”

薛芝道:“隨你。”

“兩位姐姐這邊來。”有人喚她們。

薛芝聞聲看去——

前方有個小院兒,院兒裏有男有女,各個皆貴氣金貴,一瞧就是那膏粱文繡裏養出來的。

薛芝不大想和他們碰在一起,作勢要將手抽回來。

謝又瑛牽住她,哄道:“好姑娘,咱們一處說說話,你一個人出去逛,也沒什麽興味。”

二人落座,謝又瑛還在低聲哄她:“前陣子你便甚少出來露面,如今既來了,便是多呆一會兒也無妨,離開宴還有一會子呢。”

說罷,她又眼珠一轉,使了激將法:“你莫不是怕人議論?”

“我怕誰?”薛芝冷笑一聲,她理了理衣袖,穩坐椅中,好整以暇:“行啊,我看誰來敢看我的笑話,若是被我逮住了,我定是要撕了她的嘴,讓她瞧瞧我的厲害!”

謝又瑛笑著伏在她的肩頭:“你這話我是信的,等會子若真有這樣的人,你且放心,我親自把人壓在你跟前兒,任你撕嘴!”

薛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總算沒有說要離開的話了。

謝又瑛與人說著話,薛芝興致缺缺,她只在一旁吃著茶,聽著一院子的人嘰嘰喳喳的說著話。

有幾道若有似無的目光往她身上去,她察覺到了,沒當回事。

有人還想與她搭上幾句話來著,但瞧她冷著臉,又有威名在外,便沒人敢上前。

薛芝笑的時候眉目彎彎,頰邊酒靨生,讓人只覺得她靈動狡黠,明艷動人。但她冷著臉時,丹鳳眼挑著,嘴唇平直,鼻梁、下顎的線條銳利,旁人只看一眼,便知這人是萬萬惹不得的。

“狀元郎來了!”有人喚了一聲。

於是落在薛芝身上的視線更多了。她一臉不耐,擡起眉眼看去——

談殊頭上戴著璧玉流雲冠,其中還簪著一根犀角青雲簪。他穿著一件深竹月圓領袍,內襯月白色貼裏,腰系白底雙環如意絳。他眉眼生得冷清,氣度非凡,豐神俊朗,郎艷獨絕。

薛芝不知道康敏到底和這狀元郎有什麽,故而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,只安安靜靜坐著,面色未改。

有人上前與談殊交談,隱隱能聽見他清冷疏淡的話語。

薛芝又坐了一會兒,覺得有些無聊,而且許多人都在偷偷看她,讓她心裏很是不爽利。先前被她壓下去的那抹煩躁又冒了出來。

她當即起身來,作勢要離開。

“郡主且慢。”有人出言攔她:“這會子正熱鬧,郡主此刻離開,怕是不太妥當罷?”

說話的人是一位青衣男子,看樣子二十來歲,面容削瘦,眉目刻薄。

一看就不是好東西。

薛芝回身看他,雙手環胸:“我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,輪得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?”

有人倒吸一口涼氣,為她這般猖狂的話聽話暗自心驚。

謝又瑛也不知該擺出什麽神情來,只站著哂笑。

薛芝說完這話,扭頭就要往外走。

那青衣男子被人下了面兒,神色十分不好看,他見薛芝離開,便上前兩步,擋了去路。

見他先是不緊不慢朝薛芝作了個揖,而後直起身來,看著她姣好的面容,語氣裏帶著莫名的意味:“我們只是不明白,為何狀元郎一來,郡主就要離開?莫非......莫非這其中,是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?又莫非......”

“莫非你奶奶!”薛芝怒極,眉目跋扈張揚:“你是什麽東西?敢議論我的事,你夠幾條命?且說我如今是首輔夫人,你這般議論造謠,我看你是不想活了!再者,我也是與皇家沾親帶戚的,我勸你說話掂量掂量,什麽話該說,什麽話不該說,我想,不用我來提醒你吧?”

“你......”青衣男子指著她,手指微微顫抖,面色鐵青:“都說端寧郡主跋扈張揚,如今看來,流言非虛!”

薛芝怫然不悅:“你既是知道,何故又來惹我?好個沒王法的東西!”

那青衣男子被她這口無遮攔的話罵得臉色一陣青白。

氣氛有些凝滯,所有人都不敢擅動。謝又瑛左瞧右瞧,面上掛著一抹尷尬的笑意,她幾步上前,摟著薛芝的胳膊,對著眾人點頭訕笑:“我們先行一步,諸位繼續。”

薛芝被謝又瑛拉著離開後,現場氣氛總算是輕松了些許。

而談殊回首望著薛芝離開的方向,眉心微蹙。

“我的姑奶奶!”謝又瑛氣得扶額,她看著一臉無所謂的薛芝,氣就不打一處來:“你今天罵人,明日就流言滿天飛了!”

薛芝轉身,拂袍落座:“飛就飛,我又不在意。”

謝又瑛氣結,她上前兩步,問:“你以前可不是這副模樣,雖說不是特別在乎名聲,但總歸是在意一兩分的,如今我瞧著......”

她微瞇著眼,細細打量薛芝。

薛芝心頭一跳,瞪她:“你瞧出什麽了?”

“你莫非是效仿薛芝罷?”謝又瑛說:“薛芝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。”

“哪裏用得著效仿。”薛芝一哼:“我康敏,就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女子,用得著效仿誰?你以後可別說這話了,我不愛聽。”

“我的姑娘誒!”謝又瑛坐了下來:“你是絕無僅有了,那流言蜚語怎麽辦?況且,今日你這般行徑,在旁人眼裏,活脫脫就是被人戳穿了,惱羞成怒的樣子。”

“你不在意流言蜚語。”

“你家那位也不在意?”

謝又瑛搖搖頭,嘆了口氣:“這可怎麽了得。”

薛芝覺得好笑:“有什麽了得了不得的,不就是這麽件小事兒,我才不跟外邊兒那群蠢貨一般見識呢!”

“你還不知道罷?”謝又瑛一臉憐憫的看著她。

薛芝莫名其妙:“知道什麽?”

“談殊是羅家的表親。”

薛芝:“什麽玩意兒?”

謝又瑛走後,薛芝一個人想破了腦袋,也沒有想到談殊和羅家的誰是親戚。

“郡主。”男子幹凈泠泠的聲音自水榭後響起。

薛芝扭頭看去——

只見談殊站在水榭外,看著她,目光清冷。

“有幾句話想與郡主說,不知郡主可否方便?”

薛芝只猶豫了一剎,便屏退了仆婢。

“郡主與以前有些不同。”談殊站在水榭外,離薛芝有些遠,他聲音輕輕,被風送入薛芝的耳中。

她莞爾,只道:“人都是會變的。”

“不。”談殊看著她,聲音倏忽低了下去:“你不是她,我知道。”

薛芝驀地睜大了雙眼。

談殊說了這兩句就離開了,薛芝一個人站在水榭裏,有些沒能反應過來。

為何他一眼就看出來了?

她和康敏的脾性是有幾分相似的,不然小蠻那個呆瓜也不會到現在都沒發覺。

而談殊僅憑一面,便察覺出異常來。

薛芝忽然覺得舌根有些發苦。

康敏和談殊,是情投意合嗎?所以談殊才會這樣熟悉康敏。

待宴散歸府,薛芝才知道,談殊到底是與誰沾親帶戚。

她看見談殊清清冷冷地喚二房戚氏為姨母。

薛芝愕然:“姨母?”

婆母裘氏說了她才知道,原來戚氏隨母性。

“嫂嫂。”羅定妍仰著一張圓乎乎、白嫩嫩的臉蛋兒,指著談殊身旁的女子,小聲說:“妍姐兒不喜歡她。”

薛芝看了過去,只見談殊身旁站著一位妙齡少女,約摸十四五歲,正值豆蔻年華。

她隨意梳了個發髻,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藕粉襖子,下頭是一件月牙白的挑線裙。她生得不錯,柳眉星目,眉眼之間帶著幾分怯怯,只站在談殊身旁,小聲地喚:“姨母。”

裘氏見薛芝好奇,便笑著解釋道:“這是談瑜,是談家老爺續弦所生。”

薛芝了然,那談殊就是談家老爺原配所生,二人不是真真的親兄妹。

那戚氏,是談殊的姨母,還是談瑜的姨母?

“你二嬸嬸的姐姐,是談狀元郎的母親,便是談老爺的原配了,她早年間去了,談老爺娶了續弦,狀元郎便在繼母手下過活。”

裘氏解釋得十分清楚。

薛芝點點頭,她並沒有對談殊特別感興趣。

“不過,端寧啊。”裘氏壓低了聲音,語重心長道:“這談瑜,恐怕......來得不會這樣簡單。”

她見薛芝面露疑色,便嘆了口氣:“則煦後院兒,除了你,是不是沒人了?”

薛芝頓時會意,平鋪直敘問:“母親是要將談瑜納進來?”

“這是什麽話。”裘氏忙道:“你們夫妻感情好,我哪裏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?但我不做,不代表,別人不做。”

“還有一事。”

“端寧,你與談狀元郎之間的事,則煦可知道?”

薛芝暗忖:羅定春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幹系?反正他已經知道,她不是真正的“康敏”了。

“母親對此事,是什麽看法?”她問。

裘氏笑了笑:“前塵往事,能有什麽看法。”

她眉眼柔和,拉過薛芝的手,絮絮說道:“只要你和則煦好好兒的,我就放心了。依我說,夫妻之間,一定要將話說開了才好,莫要憋在心裏,憋久了,事情就毫無轉圜之地了,知道嗎?”

薛芝乖乖應是。

裘氏嘆了口氣,她看向站在屋間,滿臉喜氣的戚氏,喟嘆一聲:“我不中用,幫不了你們什麽,只盼著你們二人能互相扶持,一起走下去。”

“還有就是......”

裘氏一臉欲言又止,見薛芝疑惑,她才呢喃開口:“則煦......幼時淒慘,盼你,多多寬容他,安撫他。”

裘氏說得不錯。

當真有人要將談瑜塞進羅定春的後院兒。

薛芝不怵,她只是覺得好笑——

真當她是死人不成?

“則煦媳婦兒。”戚氏的一張臉都笑出了花,她拉著談瑜,看著薛芝,將話說得十分漂亮:“大房就你一個人,大嫂不怎麽出門,妍姐兒又太小了,我可是疼你,怕你孤單,所以才讓瑜姐兒來陪你,你以為如何?”

她眉目得意,沾沾自喜:“瑜姐兒雖年幼,但十分懂事,不會礙著你什麽的,只是給你解解悶兒,平日裏陪陪你,你也不會覺得孤獨了。”

談瑜低眉順眼,臉頰微微泛紅,眉梢隱隱帶著幾分羞怯之意。

不等薛芝開口,裘氏先說道:“大房的事,就不勞煩弟妹操心了,我心裏有數。”

“大嫂這是什麽話。”戚氏拉著談瑜走近:“我這不也是為了則煦好?為了則煦媳婦兒好?況且,咱們瑜姐兒生得這樣好,整日伺候著你起居,不也賞心悅目?”

她說完這話,又笑瞇瞇看著薛芝:“則煦媳婦兒......”

“離我遠點兒。”薛芝往後一靠,看著她,似笑非笑:“別來尋晦氣。”

戚氏臉色一僵,她不敢開口,只暗暗掐了談瑜一把。

談瑜蹙了蹙眉尖兒,忍著痛意,飛快看了一眼薛芝,怯生生說道:“姐姐......”

“別。”薛芝接過仆婢遞來的熱茶,慢慢撥了撥茶蓋兒,只道:“別亂攀親戚,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妹妹。”

她說罷,一雙淩厲的美目看向戚氏:“我母親乃茌平長公主,是正經的皇家血脈,她只有我這麽一個女兒,可沒聽說過還有個別的姑娘。”

她將威脅的話說得分明,戚氏的臉色一再變幻,到最後,她咬著牙硬是什麽都沒說,將談瑜拉走了。

而狀元郎談殊站在一旁,神色始終如常,連眼皮子都未擡過。

黃昏時分。

羅定春下值歸家,先是回院子換下一身官袍,再去前廳書房。待處理完公事,他又回了院子。

今日沒下雪,倒是下著綿綿的雨,眼下已經停了,屋頂上縈繞著青煙,涼風娑娑。

羅定春頭上戴著一頂碧玉青冠,他穿著一件寶青色杭綢團花廣袖袍子,外披一件玄色毛領披風。他眉目溫和,正側頭與侍從說著什麽話,又見他身姿挺拔如松,面如冠玉,氣宇軒昂。

“......花燈都制好了?”他問。

侍從笑說:“制好了,那柄花燈都是大人經手的,我們不過是做一些收尾的事兒。”

見他眉眼帶笑,侍從眼珠一轉,繼續說道:“奶奶若是知道那花燈是大人您親手做的,一定會十分開心的。”

羅定春一想到薛芝眉目彎彎的模樣,心裏柔軟,眉目更是柔和得不成樣子。

那晚,他情不自禁,一時失言。她本該事後處置他,可過年堆積的公務太多,他忙得腳不沾地,無暇顧及其他,恐怕她心裏正憋著氣呢。

若是將花燈送給她,她定是歡喜,心裏的氣,怕也是會消掉一大半。

“大人。”一道輕柔的聲音在前方響起。

羅定春擰眉,擡眼看去——

談瑜站在海棠門下,看著羅定春,一臉拘謹。她見羅定春看過來,便忙要下跪:“民女見過大人......”

羅定春使了個眼色,侍從連忙上前將人摻起。

“表姑娘客氣了。”侍從明白羅定春的意思,只客氣笑說:“既是親戚,便用不著這些虛禮。”

談瑜搖搖頭,她垂著眼皮,輕聲說:“禮不可廢。”

她擡眸看了一眼羅定春,在他看來之時,又連忙垂下眼眸,驚慌說道:“大人可是惱我不識時務?可長輩之命,我不敢不從,我並非想要介入大人和郡主之間,只是......”

“不想便不想。”羅定春冷眼睨著她:“用不著‘只是’。”

說完,他便提步離開,留談瑜在原地。

空中還殘留著男子身上清潤的墨香,談瑜深吸了一口,她回眸看著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姿,眼底閃過一絲志在必得。

“姑娘。”心腹婢女奉承道:“只要姑娘能進羅大人的後院兒,那今後,可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。”

談瑜笑了笑:“後院兒?不,我怎會止步於此?我想要更多。”

比如......首輔夫人的位置。

前邊兒的一處閣樓之上。

薛芝手裏拿著一只窺筩,見好戲散場,她才將窺筩扔給小蠻,小聲嘟囔著什麽。

小蠻手忙腳亂接著窺筩,她連忙對著眼睛,往那海棠門處看去,只見羅定春早已離開,眼下只能看見談瑜的衣角。

“奶奶......”小蠻看著神色憤憤的薛芝:“您別往......”

“狐貍精!”薛芝怒罵。

小蠻一聽,連忙附和:“就是!那談瑜一點家教都沒有!身上盡是小家子氣!”

薛芝眨眨眼,看她:“我說的是羅定春。”

小蠻:“呃......”

吃晚飯的時候,薛芝憋著氣,沒理人。

倒是羅定春,神色如常,給她夾了好幾回菜。

“用不著你給我夾菜。”薛芝將他筷子撥開,陰陽怪氣道:“我自己有手!”

羅定春笑:“嗯,我知道,你不僅有手,還有窺筩呢。”

薛芝一楞,她見他滿面笑意、滿面春風,心裏的氣更是不打一處來。她想了想,忽然將手裏的碗筷重重一放,吩咐道:“來人,我吃完了,趕緊收拾幹凈!”

仆婢看著還在吃飯的羅定春,一臉猶疑。

羅定春慢條斯理放下碗筷:“收了吧,我也飽了。”

薛芝看他這幅雲淡風輕的樣子,氣得牙癢癢,她重新端起碗筷:“我還沒飽!”

她恨恨地瞪著羅定春:“你!給我布菜!”

羅定春笑著折了折衣袖,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腕:“臣遵旨。”

周圍的仆婢們都在小聲地笑著,薛芝悄悄紅了耳朵,不過她面上不顯,依舊端得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。

待吃完飯,薛芝依舊不理人。

她先是去園子裏逛了一會兒,後面又進屋坐了會兒。月朗星稀,羅定春卻看不見人影。

薛芝問:“羅定春人呢?”

丹書說:“大爺去書房了。”

“書房書房。”薛芝冷笑:“他幹脆住在書房得了!”

丹書不敢接話。

小蠻卻聽不下去了,說道:“奶奶您都氣了一夜了,方才大人與您說話,您也不搭理,大人先是跟您去了園子,後邊兒回屋子了,您硬是在那裏坐了半個時辰,也不搭理人,大爺這才去了書房的。”

薛芝瞪她:“多嘴!”

她吐了吐舌頭,不敢再說什麽了。

夜裏。

薛芝有些困了,她盥洗後便滅了燭火,上榻歇息了。

“啊!”床上有人,她小小驚呼了一聲。

那人將她摟入懷中,與她耳鬢廝磨:“臣暖的這床,您可還滿意?”

薛芝了然,她哼了一聲,雙手抵著他的胸膛,別扭道:“一般般。”

黑暗中,薛芝忽察唇瓣上一陣溫熱,她心裏還惱著,哪裏會如他的意。

她伸出手,揪著他的耳朵,又咬了咬他的唇瓣,怒氣沖沖問:“羅定春,你當真沒什麽好解釋的?”

羅定春任由她咬,等她咬夠了,他才摟著她,與她面貼面,說道:“好,我解釋。”

“我試探過幾次,基本上確定了你的身份。”

“我早就知道是你。”

“芝芝,你處置我吧。”

“你想如何處置都行。”

漆黑一片裏,薛芝的眼睛狡黠明亮:“當真?”

“當真。”

如何處置的,夫妻二人皆心知肚明,旁人一概不知。

小蠻只知道,那晚叫了無數次水,床榻上的被褥也換了兩次。

薛芝醒來時,外頭已日上三竿。

她懶洋洋地翻了個身,羅定春捏了捏她的臉蛋兒,笑問:“昨晚的處置,您可還滿意?”

薛芝閉著眼沒理他,少頃,才悶悶道:“滿意什麽?簡直是......偷雞不成反蝕把米。”

羅定春輕輕笑了起來。

薛芝睜眼看他:“你今日不上朝?”

“今日告了假。”他如是說:“前幾日都忙於公務,疏忽了你,是我的不是,故而今日告了假,特意陪你。”

薛芝說道:“倒也不必。”

羅定春最是知道她嘴硬的脾性,聞言只是笑了笑,沒說什麽。

外邊兒斷斷續續傳進了小蠻的聲音——

“......清亦......說是......”

薛芝心裏還惦記著事兒,聞言她神色一變,將情情愛愛都拋之腦後,坐起來後,她一把掀開帷帳,問:“小蠻!”

小蠻進了屋來:“奶奶可是要起了?”

薛芝坐在床榻,小蠻上前去蹲著給她穿鞋。

“法師回京了?”薛芝問。

小蠻頭也不擡說道:“聽說是回京了,好像那位明呈法師還受了傷呢。”

薛芝蹙起眉頭:“受傷?”

薛呈那樣厲害,怎麽會受傷?

“約清亦出來見面。”

正午時分,小蠻回說清亦拒絕見面。

“清亦法師說,明呈法師身受重傷,他走不開,改日約您見面。”

薛芝點點頭,一臉若有所思,倒也沒有說別的什麽。

午後。羅定春陪薛芝小憩了一會兒。

薛芝醒來時,旁邊已經一片冰涼,外邊兒的天黑壓壓的,黑到屋內都點著燭火。

“羅定春又出去了?”她皺眉問。

小蠻怕她生惱,便小心翼翼替羅定春辯解:“大理寺的人來了,說是澹臺雯一案有了進展,讓大人即刻出門,大人出門時,臉色也不太好......”

薛芝到底沒說什麽,可誰都能看出她心情不好。

這個時候,院子裏伺候的仆婢都膽戰心驚,生怕惹了她發火,故而行事說話都一再小心翼翼,都怕自己撞槍口上去。

可好巧不巧,偏有人在這個時候撞了上來。

“羅定春的那塊玉呢?”薛芝將屋子翻了個底朝天,也沒看到。

丹書趕緊去喚羅定春的貼身侍從致知來回話。

致知說:“那塊玉大人很少戴,昨個兒戴了,怎麽今個兒就不見了?”

薛芝:“你問我?”

致知頓起冷汗:“奴婢想想......”

他忽然眼睛一亮,說道:“想來是奴婢收拾的時候,將玉裹在衣裳裏拿去洗了,奴婢這就去找洗衣婆子。”

薛芝吃了兩盅茶,致知才來回話,只不過他臉色不太好。

“婆子說沒看見那塊玉。”

“這是什麽話?”薛芝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:“難道那玉就這麽平白無故飛了?”

致知急得滿頭大汗,小蠻也在一旁幹著急。

“慢著。”薛芝腦海中閃過一張臉,她起身來,慢慢悠悠道:“我知道玉在哪裏。”

她撣了撣衣袖,微微一笑:“內宅紛爭,我向來不屑,也甚少參與,無心於此。不過......我倒是看過不少話本兒,沒吃過豬肉,還沒見過豬跑?”

小蠻愕然:“奶奶的意思是......”

“奶奶!”又有仆婢跑了進來,一臉怒意:“丹書姐姐被二房二奶奶打了!”

薛芝輕笑出聲:“這算什麽?我剛想睡覺,就有人遞來枕頭?”

不消片刻,薛芝便帶著一幹奴仆,浩浩湯湯去了東邊兒的翡園,也是二房所在。

薛芝進了翡園後,也沒有特意去見誰,而是穩坐前廳,慢慢悠悠吃起了茶水來。

她方坐下,還沒吃兩口茶,便見戚氏進了屋來。

“則煦媳婦兒怎麽想起來翡園了。”戚氏站在屋中央,看向薛芝,神色沒什麽古怪,只是其中略微帶著兩分警惕。

薛芝微微擡頭,她伸手理了理肩前的頭發,不緊不慢道:“那位表姑娘可在府中?”

戚氏看了她一眼,走上前去,在上方右側落座:“該是在的。”

不多時,談瑜進了屋來,她梳著墮馬髻,今日穿著一件嶄新的豆綠杏花襖子,待看見坐在上方的薛芝後,她楞了楞,旋即笑著上前兩步,站在戚氏的身旁:“郡主今日怎麽得閑來翡園了?”

薛芝不說話,只微微擡著下巴,懶洋洋地打量著談瑜,少頃,她才慢慢悠悠開口:“丹書吃了二嬸嬸幾個巴掌,我是來給她討個說法的。”

“我說是為了什麽,就為這?”戚氏不緊不慢道:“丹書行事莽撞,沖撞了瑜姐兒,態度十分惡劣。”

“不過瑜姐兒心善,沒有計較。”

“但我這個做姨母的,自然不能就這麽看著她受委屈,故而賞了那賤婢兩個巴掌。”

薛芝臉色愈發陰沈。

談瑜看在眼中,她眼底閃過一絲晦暗,只笑了笑:“不過是個丫鬟,打了便打了,夫人難不成還要為了個丫鬟,來尋我們這些親戚的晦氣?”

“親戚?”薛芝起身來,冷笑一聲:“你可真是會蹬鼻子上臉,你算哪門子親戚?俗話說,打狗還要看主人,丹書是我的人,要打殺也是我來,你們這些沒臉皮的東西,也敢動我的人?”

“你......!”戚氏氣得拍桌而起,她指著薛芝:“則煦媳婦兒,我諒你是小輩,年輕不知事,故而一再體諒寬容,沒曾想,你張口閉口都是這些難聽的渾話!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長輩了!”

薛芝哪裏會覷她,心裏的火氣一下子就有了發洩的地方,她幹脆不管不顧了起來。

“你們看我年紀小,不拿我當回事,輕看了我,如今瞧我不順眼,便想著借著我的丫鬟來打我的臉,打量我不知道?”

戚氏怒火中燒,她剛想說什麽,談瑜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。

她壓下怒火,竭力平靜開口:“此事的確是做得不妥當,則煦媳婦兒可否看在我的份兒上,且罷了這回。”

“你的份兒上?”薛芝轉頭斜看她,輕笑:“你有什麽臉?光你這張老臉便得過無數回便宜了,眼下還要再用,怕是不過關了。”

戚氏臉色一陣青青紫紫,她是想反駁來著,可到底是顧忌著薛芝的身份,難聽的話到了嘴邊,繞了個咕嚕,又被她咽了下去。

“不過,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。”薛芝轉身拂袍落座,支著腦袋看著下方的人,似笑非笑:“我只要一樣東西。”

她目光下移,落在談瑜腰間的那塊玉佩上,神色愉悅:“那塊玉,我要了。”

談瑜神色一變,她連忙用手護住玉,搖頭:“不行。”

薛芝眉眼陰鷙,神色怫然不悅:“怎麽不行?表姑娘仔細道來聽聽?”

談瑜連連搖頭:“就是......就是不行......”

“不行?”薛芝笑得更是燦爛,只是眼底的陰鷙愈發濃烈,她舒展肩臂,往後一靠:“你說不行就不行?”

“這玉......”談瑜紅了眼眶,她無助地看向戚氏:“這玉是大人贈與我的......”

戚氏臉色一變,緊接著,她喜道:“當真?什麽時候給的?”

談瑜點點頭,面露羞怯之意:“就......昨日初見時......”

戚氏喜不自勝:“你看看?我就說了,則煦一定會喜歡我們瑜姐兒的!不然也不會贈玉。”

談瑜吸了吸鼻子,她看向薛芝,眼眶泛紅、可憐兮兮說道:“郡主讓丹書姑娘來,我吃她兩個巴掌便是,這回吃了苦頭,下回是再不敢了,只求表妹看在親戚的份兒上,放了這回罷。也千萬別遷怒姨母......姨母關心則亂,她是因為我,才會一時沖動的。”

“不行!”戚氏態度強硬:“不就是個賤婢,憑什麽要還回去?”

“這可輪不到你來做主。”薛芝手指抵著腦袋,她側目看向小蠻,使了個眼色。

小蠻便上前,試圖要去搶那塊玉。

“別碰我!”談瑜別過身子去,將玉緊緊攥在手心。

“瑜姐兒!”戚氏一驚,沒想到薛芝大膽至此,竟敢動手動腳。

談瑜死命掙紮,她臉憋得通紅:“放開我......放開我!”

小蠻懶得糾纏,她便生生掰開談瑜的手指,將玉拿了出來。

想不到談瑜竟猛然將小蠻推開,要去搶玉。

小蠻沒能拿住,那玉便從她手中滑落,只聽“叮”的一聲掉在地上,發出清脆響聲,碎成四分五裂。

談瑜頓時尖叫一聲,撲通一聲跪下來,她伏在地上,滾燙的淚砸在地上,她顫抖著手,試圖將碎玉聚攏還原。

忽然,一只掐金線繡重瓣蓮花繡花鞋伸了過來,將那些碎玉都踢開,腳尖勾起談瑜的下巴。

薛芝居高臨下,看著她滿臉淚痕,言笑晏晏,眼裏閃著惡劣且得意的光:“表姑娘,玉碎了,此事作罷,我不追究便是了。”

她收回腳,看著旁邊一臉震驚的戚氏,輕輕攏了攏衣領,低了低眉眼,覆又擡起眼來,嘴角含笑,長長的嬌嘆一聲:“今日是我叨擾了,真真是對不住。”

回了院落,薛芝心裏仍氣不過,看著旁邊架子上擺著的汝窯天青釉細口梅瓶,她伸手用力一拂,那花瓶便砰的一聲砸在地上,屋裏的丫鬟婆子便齊嘩嘩跪在了地上,皆惶恐不已。

“奶奶!”丹書急忙跑了進來:“表姑娘自盡了!”

窺筩kuī yǒng:望遠鏡的別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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